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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人类不可拥有的好身材,她做过总统、宇航员,她永远不会老。推出市场超过半世纪,“芭比”还在引发人们关于玩具、商业与女性刻板印象的讨论。真人电影《芭比》则将这种讨论推上了新高度。7月全球公映后,《芭比》电影占领了所有主流媒体与社交平台的头条,被视作女导演格蕾塔·葛韦格(Greta Gerwig)在《伯德小姐》之后最好的作品。老牌文化杂志《滚石》称《芭比》是“21世纪最具颠覆性的大片”。在看似老套过时的粉红世界之下,《芭比》隐藏了一个现代而充满隐喻的世界:“可以说,《芭比》是对父权制的一次粉红色的回答,它的答案是:去你的。葛韦格将这个身材娇小、双腿修长、有常人不可及美貌的玩偶变成充满机智、讽刺、带有女性主义社会学气息的故事。”
每天在完美“芭比之家”中载歌载舞的芭比有一天突然疑惑:人会死吗?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是谁?横在她面前的是两双皆然相反的鞋子,粉红色高跟鞋代表留在完美的芭比宇宙里,丑而舒适的平底拖鞋象征自由和未知——真人《芭比》电影中的这个场景可被视作对这部现象级作品的浓缩。
在艳丽到富有攻击性的粉色海洋里,导演格蕾塔·葛韦格将这个著名金发女郎玩偶变成一个到真实世界里寻找自我的女性主义代言人。7月全球公映后,《芭比》占领了所有主流媒体与社交平台的头条。2023年的夏天,你游不出这片粉红色海洋。随处可见的联名商品、“辣眼睛”的“肯”表情包,与隔壁新片《奥本海默》(Oppenheimer)一起组成了怪异的“芭本海默”(Barbenheimer)热搜词,《芭比》是暑期档最热门的作品。
老牌文化杂志《滚石》称《芭比》是“21世纪最具颠覆性的大片”。在看似老套过时的粉红世界之下,《芭比》隐藏了一个现代世界:“可以说《芭比》是一个传统玩具企业的长篇广告,但也可以说,它是对父权制的一次粉红色的回答,它的答案是:去你的。葛韦格将这个身材娇小、双腿修长、有常人不可及美貌的玩偶变成充满机智、讽刺、带有女性主义社会学气息的故事。”
苏醒的芭比
葛韦格将芭比视作普鲁斯特笔下的玛德琳蛋糕。它甜美小巧,代表一种引人追逐却永远无法真正重拾的美好回忆,她想过让“普鲁斯特的玛德琳蛋糕”这几个字出现在台词中,还在电影中设计了一个“普鲁斯特芭比”,然后借其他角色之口调侃:“这款卖得不好,没什么人喜欢。”
在电影的开端,《芭比》展现了一个完美的世界。芭比在豪宅里醒来,和隔壁屋的芭比们挥手致意,她们跳舞、去海边晒太阳,聆听“芭比总统”发布的新命令,晚上在迪斯科舞厅跳舞。太阳和月亮是纸做的,牛奶凝固在杯子里,豪宅没有门窗,泳池里没有水,芭比不会走楼梯,她的脚后跟无法落地,因为在孩子们玩芭比玩具时,芭比就是这样“活着”。直到有一天,芭比突然发出疑问:“你们想过死亡吗?”
△电影中芭比的家参考玩具屋样式,没有门窗。
音乐在这时停止,芭比醒了。她发现自己的世界遍布裂痕——她身上长出脂肪、脚跟落地了,“死亡”的念头反复掠过,她和男朋友“肯”一头冲进现实里,却发现这里有性骚扰、有只管卖玩具的男高管、有悍马轿车、有脆弱而愚蠢的“有毒男性气质”和《花花公子》杂志,芭比惊讶地意识到“在现实世界里,男人比女人承担了更多重要的工作,总统竟然是男的”。在现实里,芭比母公司美泰的高管全是男性,他们发现芭比逃离乐园,希望将她抓捕回家,抓捕她的白色绳子就像崭新芭比盒子中的捆绑线。
英国独立电影杂志《白色谎言》(Little White Lies)评价,“芭比”与“肯”的挣扎“是人类的挣扎——在生活的表象背后,我们到底是谁?如果我们的工作、房子、财产、人际关系和‘肯’常去的那片海滩都无法定义我们,我们是谁?就像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写的,我们不过是在应对不可避免的时间与记忆流逝。”杂志写道,《芭比》是消费主义巨制,代表“超级企业文化”,有巨额市场营销预算,它的内核又是独立小众的,是“美术、文学、古典音乐等文化与电影大片、流行音乐和著名玩具的奇怪结合体”。英国BBC新闻网评价:“《芭比》的故事生动古怪,既有查理·考夫曼《成为约翰·马尔科维奇》(Being John Malkovich)那样的黑暗焦虑与超现实主义,又有库布里克的阴森细致。”《芭比》开场是一个宛如《2001太空漫游》里黑色巨石那样的巨型芭比俯瞰世界。当芭比与“芭比娃娃”创始人露丝·汉德勒(Ruth Handler)的鬼魂对话时,电影跳出了“芭比宇宙”和“真实世界”两种维度。
粉色“糖衣炮弹”下,《芭比》是一个关于女性力量的故事。
流行文化杂志《Slate》写道,作为符号的芭比是过时的,“男性主导的工业经济让一代又一代小女孩相信成年女性的最高成就是拥有不可能达到的腰臀比”。在葛韦格这里,这个著名美女第一次有了自我意识。“葛韦格之前以个人导演身份拍过两部作品,一部是自传式成长电影《伯德小姐》(Lady Bird),另一部是改编自少女文学经典的《小妇人》(Little Women)。《芭比》可看作是对这两部电影中元素的重新演绎:改编古老故事,以适应一个女性发现自我的年代。”《Slate》写道。葛韦格对《纽约时报》说,自己在14岁时才不再玩洋娃娃。她记得小时候站在玩具反斗城,看着盒子里“穿着大裙子、梳着大背头的芭比娃娃”的场景。葛韦格是历史上第五个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提名的女性,在她成长的年代,“你几乎找不到什么著名女导演可以作为偶像来崇拜”,给娃娃换装成了“导演”的一种本能游戏。
葛韦格的护士母亲并不喜欢芭比,就像第二波女性主义浪潮影响下的许多妈妈们认为芭比“反女权”一样。葛韦格说,她理解人们对芭比的极端情感,有的人认为芭比是真正的女权偶像,在1962年就拥有自己的“芭比之家”,拥有当时女性无法获得的信用卡和房屋贷款;她比阿姆斯特朗更早“登上”月球;她早早“做过”总统。但同时,她最经典的形象是“瘦得不能再瘦、高得不能再高的金发碧眼泳装女郎”,她永远穿加小码,不会衰老。“像芭比一样愚蠢”和“我不是芭比”一度成为时髦用语。而在葛韦格——出生在加州萨克拉门托一个文艺之家,玩过芭比,酷爱普鲁斯特,从演员转型导演的女性——看来,芭比“有一种原教旨感,这里没有死亡、衰老、腐烂、痛苦或羞耻”。
《芭比》在欧美市场评级为“13岁以下观众不建议观看,需家长指导”,因为这个粉红色的故事有了成熟观众才能看懂的苦涩。当葛韦格将芭比从虚拟放入现实,当她将作为女导演的自己和小时候替娃娃换装的自己融合时,反差与戏剧冲突出现了。“《芭比》首先是一个人文主义故事。芭比在芭比乐园里与环境融为一体,她不需要墙壁,因为她不需要躲藏,不会羞愧或尴尬。突然身处现实时,你却希望自己能躲起来,这就是人类的本质。”葛韦格对《滚石》杂志说。《芭比》的海报标语也揭示了这种不同环境下两性境遇的差异,在芭比宇宙里,女性才是世界的主角:“芭比可以是任何人,肯……只是肯而已。”
△导演格蕾塔·葛韦格与男女主角。
“芭本海默”背后
“这部由美泰公司联合制作的电影不遗余力地讽刺美泰、讽刺美泰将一切转化为产品的动机,将美泰公司视作灰暗、繁琐、没有灵魂、男性化的‘芭比’反面,这实在太虚荣、太愚蠢了。”《卫报》批评,尽管打着“女性觉醒”旗号,《芭比》内核还是“卖货”。
△美泰公司近年推出了不同身材样貌的芭比系列。
美泰公司2016年起改革“芭比”款式,推出涵盖不同身材肤色的娃娃,未来还有45个以《芭比》电影为灵感的产品推出。美泰已与100多个品牌签订了授权协议,将粉红色的芭比推向顾客生活的每个角落。“《芭比》躲避、超越美泰,质疑美泰,但它依然是美泰本身。一个世界最受欢迎的玩具公司,在暑期档聘用好莱坞最顶尖演员拍摄了一部喜剧电影。《芭比》代表的依然是符合它身份的产品和影响力。”《芭比》宣传期内,女主角玛歌·罗比(Margot Robbie)在每场活动里都以经典芭比形象出现,“芭比粉”标签在TikTok和Instagram有过亿次讨论量。
更不可思议的是“芭本海默”的出现。“芭本海默”是《芭比》与克里斯·诺兰(Chris Nolan)导演的《奥本海默》两部影片的缩写。6月开始,“芭本海默”频繁登上推特、Reddit、Instagram和TikTok等主流社交平台热搜排行榜。用户将两部电影的截图与片段组合在一起,制作它们的海报、表情包,还为这个词撰写了“维基百科”页面。北美有超过4万名观众购买了同一天观看两部电影的组合票。
△“芭本海默”网络图。
《奥本海默》讲述“核武器之父”奥本海默的人生故事,除了与《芭比》同时上映,两部电影在故事、类别、风格与受众等方面几乎是两种极端。粉色与深灰的反差却让粉丝格外喜爱。另一部暑期档大片《碟中谍7》的导演发表自己手持两场电影门票的照片“参与潮流”,《奥本海默》主创调侃“正在召集科学家一起去看《芭比》”。从事电影票房分析30年的分析师称“从未见过这种潮流”。《奥本海默》主演基里安·墨菲(Cillian Murphy)说,“芭本海默”说明“观众渴望优秀电影人制作的优秀作品”:“没有什么事情比能在电影院呆上一天来得更好。”《今日美国》称,“芭本海默”浪潮证明人们短暂地从流媒体世界中退出,重新回到电影院观看那些“真正好莱坞大片”的年代。
《华盛顿邮报》则提出,“芭本海默”走红不仅是一次电影营销狂欢,它背后有更深层的社会学意义。“人们单纯地认为‘芭本海默’是一场互联网狂欢。事实是,这两部电影有同一个令人不安的基础。核时代幕后推手奥本海默,搭配需要石油才能生产的塑料芭比娃娃,它们共同展现了充满危机的世界。芭比娃娃和奥本海默分别为观众提供了一个了解‘人类世’(Anthropocene)的窗口。20世纪50年代不仅是钚的10年,也是塑料的10年。核武器结束了战争,人们开始大量生产、消费塑料商品。二战结束14年后,芭比娃娃出现了。今天,世界再次陷入动荡,塑料与石油引发气候危机,尽管《芭比》和《奥本海默》表面上看起来如此不同,它们讲述的都是20世纪核心理念的故事:军国主义与无节制的消费,它们将永远影响人类社会。”
内容来源于《周末画报》
撰文—林湃
编辑—Y
图片—Getty、A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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