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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灭绝生物”听起来像是《侏罗纪公园》的剧情,如今却已孕育在科技公司的摇篮中。1月末,生物技术公司Colossal Biosciences宣布复活已经灭绝300多年的渡渡鸟。这家公司的野心不止于此,复活长毛象和袋狼也被写进了“待办事项”。一群科学家怀揣着维护生物多样性、迎接地球新未来的美好愿景,但也有人质疑复活灭绝生物实际上会让生态崩溃。
科学or神话
提起渡渡鸟(Dodo),人们可能会联想到掌机游戏《集合吧!动物森友会》里渡渡航班的飞行员兄弟或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渡渡鸟上尉,肥美、笨拙、呆萌的形象填满了各式文化作品,但渡渡鸟的真实状况一句美国俚语便能说清——死透了(as dead as a dodo)。人类最后一次目击渡渡鸟是在1662年。这种不会飞又不惧怕人类的鸟原本生活在毛里求斯,由于水手的猎杀以及人类带到岛上的外来物种对渡渡鸟栖息地的破坏,导致渡渡鸟从被发现不到70年便灭绝。但让渡渡鸟复活的狂想已经孕育在科技公司的摇篮中,哈佛医学院遗传学家乔治·丘奇(George Church)领导的生物技术公司Colossal Biosciences(下称“Colossal”)于1月末宣布了这项计划。不到18个月前,这家公司还把复活长毛象(Woolly mammoths)和袋狼(Tasmanian Tiger)写进了“待办事项”。Colossal首席执行官拉姆(Ben Lamm)认为灭绝物种复活项目可以帮助人类拥有阻止物种灭绝的工具,丘奇在2013年也写下类似的想法:“就像一种新疫苗可以腾出原本花在病人身上的医疗资源一样,物种复活可能会通过给环保人士提供强大的新工具来帮助他们。就算只是一种可能性,也足以成为认真探索它的理由。”
世界自然基金会(WWF)数据显示,自1970年以来,全球野生动物数量减少逾三分之二。这家机构还预测,到2050年,三分之一到一半的非人类动物物种将灭绝。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生态学和进化生物学教授贝丝·夏皮罗(Beth Shapiro)认为,渡渡鸟是“非常典型的例子”,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被记录下的、因人类活动而灭绝的物种。夏皮罗碰巧也很喜欢渡渡鸟,她的右手手臂上刺有一个渡渡鸟文身,从古遗传学处于起步阶段时她就开始研究渡渡鸟。2002年,她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研究报告,描述了团队提取一小部分渡渡鸟线粒体DNA所做的工作。这段线粒体DNA显示,最接近渡渡鸟的活体亲属是尼柯巴鸠(Nicobar Pigeon)。2022年,夏皮罗的潜心研究有了新的突破,她宣布她的团队已经重建了渡渡鸟的整个基因组。也就是在这20年间,夏皮罗对复活渡渡鸟的想法产生了转变,最初她认为这是痴人说梦,但随着研究、猜测和好奇心的堆积,她加入了Colossal。
但从基因组发展到一个鲜活生命又需要多久?这涉及一系列异常复杂的问题。从技术上讲,一个物种可以通过克隆残余细胞的DNA复生。但现实问题是,大部分灭绝物种无法找到可用的DNA。对于Colossal来说,复活渡渡鸟、长毛象或是袋狼,都需要将灭绝物种基因组片段与他们的近亲基因组整合起来,也就是说,大多数物种复活的实质是通过基因工程重建一个已灭绝动物的替身(proxy)。“把曾经活着的生物100%还原是不可能的。”夏皮罗还是认为,物种复活是一个神话故事。哥本哈根大学的古遗传学家托马斯·吉尔伯特(Thomas Gilbert)曾尝试复活已灭绝的圣诞岛大鼠(Christmas Island rat,学名麦克礼鼠),他的团队选取了圣诞岛大鼠的表亲挪威大鼠,获得了保存完好的DNA样本和丰富的基因组数据,但他们无法对圣诞岛大鼠剩下5%的基因组进行测序,遗漏了免疫系统和嗅觉等属性。因此,吉尔伯特认为,复活灭绝物种的工作有很大的局限性,“总有无法复原的部分。我们不太可能得到灭绝物种完整的基因组序列,因此我们无法完全重建灭绝物种的基因组。最终的结果可能是创造出一个杂交动物”。
▲Colossal首席执行官拉姆(右)与科学顾问贝丝·夏皮罗。
Colossal目前面临的最艰难工作源自长毛象项目,因为在濒临灭绝的亚洲象子宫中孕育长毛象胚胎两年可能会严重伤害母体,所以Colossal需要建造一个可以孕育长毛象的人造子宫,并且它们需要像小汽车那么大。相较之下,渡渡鸟的发育过程简单明了,完成体内受精后,胚胎的发育将在鸟蛋内完成,不必担心母体状态或母体激素对基因的影响。但“鸟蛋”的诞生也将经过基因编辑、生殖细胞编辑和受精,在此过程中最大的挑战——也是所有禽类基因组学面临的挑战——提取禽类原始生殖细胞,有了这些细胞才能让胚胎经过编辑成为另一种动物。
现实版《侏罗纪公园》
复活灭绝生物就像登月一样棘手,但目前均处于起步阶段的项目已经吸引了许多投资者,大多数人并不属于生物学界,他们是美国名媛帕里斯·希尔顿(Paris Hilton)、纵横加密货币交易界的Winklevoss兄弟、“网游教父”理查德·盖瑞特(Richard Garriot)、美国中情局的风险投资部门In-Q-Tel。对于这些投资者来说,复活灭绝物种最令人兴奋的是实现这一目标所经历的沟沟坎坎,以及在此过程中可能产生的收益。
然而,在实验室编辑下出生的动物不得不面临一些原始问题。大多数动物都有本能行为和社会行为,前者产生于遗传基因,后者习得于它们的父母或族群。哥本哈根大学古基因组学博士后研究员米克尔·辛丁(Mikkel Sinding)揭露道:“没有谁可以教渡渡鸟如何成为一只渡渡鸟。”此外,“转基因渡渡鸟”必须在一个与300多年前渡渡鸟灭绝时明显不同的世界中生存,如何确保有一个适合它生活的栖息地又成了问题。夏皮罗的目光投向了渡渡鸟的老家毛里求斯,她还希望,渡渡鸟栖息地的恢复工作可以为其它动植物带来连锁效益,帮助生态系统的恢复。
人们对于长毛象的复活有着美好的想象,这是一种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灭绝的动物,长毛象可以控制北极的植被,通过将湿润的苔原变成干燥的草地来避免它的融化,这样可以更好地封存碳和反射阳光,保持永久冻土的温度,从而拯救气候问题。但质疑这种尝试的科学家也提出了犀利的问题,长毛象生活的生态系统早就消失了,“除了笼子里,你还能把它放在哪?”
▲长毛象生活在冰河时期,被认为有维稳生态环境的作用。
批评者认为这些实验实际上是在干扰气候和生态系统。2020年的一项研究指出,现代生态系统中的动物可能会因为突然遇到从未见过的史前物种而产生不良反应,从而导致难以预料的生态问题。卑尔根大学研究渡渡鸟的古生物学家梅杰(Hanneke Johanna Maria Meijer)指出让渡渡鸟重回毛里求斯所面临的问题:毛里求斯的原始森林植被仅占2%。梅杰曾捧着渡渡鸟的骨头幻想活的渡渡鸟是什么样,但对于Colossal列出的研究成果,她认为“应该用来帮助真正的濒危物种”。从长毛象项目开始,就有许多科学家提出类似的观点,保护生态系统的工作主要应聚焦在如何防止物种灭绝,而不是复活。一些人担心,复活项目会抢走拯救濒危物种项目的资金和关注度。2017年的一项研究发现,在同样的资金之下,拯救濒危物种项目会比复活项目多拯救两到八倍的物种数量。这项研究的主要负责人、安大略省卡尔顿大学教授班尼特(Joseph Bennett)告诉《科学》杂志:“把钱花在活物种身上要比花在死物种身上好。”
另一方面,Colossal认为在复活灭绝物种之外,公司在合成生物学方面的创新也可用于保护现有的野生动物。夏皮罗举例说:“如果有珊瑚种群比其他珊瑚种群更能在温暖和酸性更强的水中生存,并且我们能够了解这些遗传基础是什么,我们就可以利用技术将这些DNA序列从抗性珊瑚种群转移到其他珊瑚种群,创造能在瞬息万变的气候中生存和繁衍的种群。”Colossal还宣称,通过改进基因疗法和疫苗开发,也能给农业和医疗保健带来好处。他们已经开始与保护自然非营利组织、生物伦理学家、地方政府以及包括北极圈土著居民和澳大利亚土著群在内的社区合作。
▲自1970年以来,全球野生动物数量减少逾三分之二。
在电影《侏罗纪公园》中,科学家从凝结在琥珀中的史前蚊子体内采集恐龙DNA,复活已经绝迹6500万年的史前巨兽,但最后却因员工破坏,导致恐龙失控引发灾难。在许多评论家看来,类似的灭绝物种复活计划就像是现实版《侏罗纪公园》,人们不能只想着成为斯皮尔伯格电影中的超凡科学家,却忽略恶性结果诞生的可能。夏皮罗知晓其中担忧,“有人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在扮演上帝”,而她选择用科技预言家斯图尔特·布兰德(Stewart Brand)在《全球概览》(Whole Earth Catalog)中写下的一句话回应:“吾辈皆神,不妨好好去做。”(We are as gods, and we might as well get good at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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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汪柚希
编辑—金布莱
图片—Getty、Colossal Bioscien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