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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道司·赫胥黎(Aldous Huxley)曾在1932年的小说《美丽新世界》(Brave New World)中畅想过人类的未来:胚胎试管中受精后,通过化学方法分入不同的社会-生物阶层,比如阿尔法(高等公民),或者艾普西隆(奴隶阶级),然后在“孵化场”里培养至出生。也正因此,人造子宫被视为受科技影响而分层的未来社会的一大标志。90多年后,这一设想再度引爆舆论——也门科普博主哈什姆·阿尔-盖利(Hashem Al-Ghaili)官宣了他的新科学计划:首个人造子宫Ectolife。该项目能对胎儿进行基因编辑,通过孵化器培育婴儿,帮助女性避免分娩之痛,并解决生育相关问题。虽然Ectolife尚在概念阶段,但相关质疑和担忧仍接踵而至,通过人造子宫批量生产婴儿,是否有违自然规律和道德伦理?而科技介入生命孕育,是否最终会造成家庭、社会的瓦解,带来一个《黑客帝国》般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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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个最先进的实验室,每个实验室多达 400 个人造子宫,一排又一排的婴儿在完全复制母体环境的孵化机中发育,每年约有3万名实验室婴儿能在此诞生。在8分钟的视频短片中,阿尔-盖利描绘了这样一个人造子宫美好前景。
通过Ectolife,以往造成困扰的精子质量低、子宫脆弱、流产、分娩大出血、胎儿畸形等问题都将得到解决。从受精卵开始,每个婴儿都是通过体外受精受孕,允许父母“自由地选择最有活力和遗传优势的胚胎”。此外,父母还可以定制胎儿基因,借助 CRISPR-Cas 9 基因编辑工具,可以自由设定孩子的发色、肤色、体力、身高和智力水平。孕育阶段,胚胎将被安置在特别的孵化器中培育,吸收特制的生物营养物质,孵化器可以监测心跳、氧饱和度、体温、呼吸和血压等生命体征,还有AI实时监测身体特征并当有任何潜在基因异常时立即报告。EctoLife 生长舱还配备了内置扬声器,可为婴儿播放各种单词和音乐,父母可在手机端拟定播放列表,也可以直接和婴儿说话、唱歌,如果带上VR眼镜,父母还能“触摸”胎儿,甚至体验胎动。“EctoLife为您提供了一个安全、无痛的选择。分娩过程平稳、方便,只需按下一个按钮就可以完成。”根据声明,一切培育流程结束后,父母可以直接开舱带走孩子。
阿尔-盖利称,Ectolife旨在帮助受不孕不育困扰的家庭,并希望能够挽救人口严重下降国家的人口出生率,比如韩国、日本和保加利亚等。他直言,Ectolife项目中的各个过程都有科学依据,且已经有科学家实现,“剩下的事就是将所有的功能组合在一起建造孵化器原型”。出于道德限制,学界规定对人类胚胎的研究不得超过14天,超过时限的胚胎必须被销毁,阿尔-盖利认为,一旦伦理限制被放宽,“10到15年后,Ectolife会在各地被广泛使用”。“我们离创造一个功能齐全的EctoLife成长胶囊只有几年的时间。其他功能,如触觉套装、虚拟现实、应用程序连接和人工智能监测系统,已经在日常使用中。”阿尔-盖利指出,人类离《美丽新世界》所描绘的机械妊娠场景已经越来越接近,一切只是时间和金钱问题,甚至钱都不是阻碍——他预计到2028年,生育领域的产值将达到约550亿欧元。
Ectolife的出现一石激起千层浪,发起者阿尔-盖利也再次受到行业瞩目。他出生于也门农村,从小立志学习科学,曾不顾父母反对、离家出走前往车程6小时远的首都萨那申请教育部奖学金,并最终获得政府支持前往巴基斯坦学习生物技术,之后又攻读了德国雅各布大学分子生物学硕士学位。“在也门和中东地区,父母通常希望你在大学能学工程或医学,但如果你对别的领域有兴趣也有潜力,就去学。大胆一点、承担风险,不要回头看。”阿尔-盖利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希望他的故事可以激励更多年轻的阿拉伯人,而他的大胆自信,也帮助他在事业上大获成功。攻读硕士期间,他在Facebook上创建科学科普栏目,通过信息图表、视频等内容传播医学、心理学等知识,如今他已拥有超过 3300 万粉丝,数百个原创视频的观看量超过 170 亿次。他曾执导、拍摄了科幻短片《模拟》(Simulation),讲述外星人通过虚拟世界奴役人类的故事,也撰写科幻小说,预计在2023年发表。除了Ectolife外,他还曾设想打造一座空中移动酒店。这是一架由20个核聚变引擎驱动、AI自动驾驶的巨型飞行器,可在空中停留数月。机上配备有餐厅、健身房、剧院、购物中心、游泳池等设施,共能搭载约5000名乘客。不过这一项目和Ectolife一样,也仅停留在概念阶段。
生育之争
对于许多人而言,阿尔-盖利和Ectolife就是一则哗众取宠的科幻狂想,批量生产婴儿的理念太过荒诞。但从科学研究角度,人造子宫确实不是新鲜事。早在1923年,生理学家霍尔丹(Haldane, J.B.S.)就第一次提出了“人造子宫”的概念,认为人类在21世纪将不再遵从原始的本能生儿育女,70%的婴儿来自“体外发育”。2017年,美国费城儿童医院团队将相当于人类23—24周的胎羊放入“生物袋”,小羊经过4周“孕期”顺利出生,人类首次完成体外生育试验。2019年,荷兰的埃因霍温理工大学开始进行人造子宫Ectogestation项目研究,旨在用机器代替部分母体功能,帮助极度早产(27周以下)的胎儿继续发育器官,提高其存活率和生存质量。此次提出的Ectolife主张“用机器完全代替母体生孩子”(Ectogensis),从技术层面上要求更高,但确实在科研领域已有了一定的研究基础。
△2017年,“人造子宫”动物实验取得进展,成功在生物袋中培育出小羊。
“对大多数妇女来说,怀孕一点都不好玩。她们经常感到疲倦、恶心和疼痛。有时,怀孕甚至对母亲和孩子都很危险。每年约有30万名妇女在怀孕后不久因并发症而死亡。”阿尔-盖利直言胎儿就像“寄生虫”,让怀孕母体日渐憔悴,Ectolife则能让母亲甚至是父亲都从孕育孩子的疲惫中解脱。这一理念和霍尔丹的设想颇有相似,后者认为,“人造子宫”能将女性从孕育子女的需要中解放出来,性别与生殖便不再相互绑定,社会中现有的权力不平衡也会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这也是1920年代不少学界知识分子及女权主义者普遍推崇的观点,即人工妊娠的理念将允许女性设想一种不同的社会现实,她们不必生儿育女,因此也不需要再扮演母亲的角色,她们将不再卑躬屈膝,被束缚在家庭里,被排除在公共事务之外。
但“人造子宫”关乎的不仅仅是女权问题,正如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所描绘的,当体外发育技术被滥用,基因成为了阶层筛选的标准,那么科技就并没有令社会的人民精神进步,反而让社会文化倒退。爱尔兰科学家约翰·贝尔纳(John Bernal)也表达了类似的忧虑,他相信“机器妊娠”是必然的趋势,但同时也害怕这种技术将人类划分成“受改造的”和“未受改造的”两个群体,成为未来社会压迫的根源。无论是Ectolife提出的基因定制修改婴儿体征(目前的基因编辑手段并不能做到),还是通过营养液来培育婴儿,都一定程度上宣扬了婴儿“生而不同、有钱就能更好”的概念,而自然受孕和实验室培养两种方式,也可能带来潜在的阶层差异(如穷人自然生育、富人机器妊娠)。荷兰城市格罗宁根的新教神学大学医疗保健伦理学教授西奥·布尔(Theo Boer)则指出:“母亲和孩子在出生前的个人、情感、身体和存在的联系的重要性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证明,而通过人造子宫孕育的婴儿是否会因为远离母体而存在心理隐患,犹未可知。”他同时表示,这一技术的出现意味着人类正在脱离自然,把生育变成一种项目。
△阿道司·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刻画了一个距今600年的未来世界,物质生活十分丰富,科学技术高度发达,人类都通过孵化器诞生而来,天生被分为不同等级。
生殖领域的学者们对Ectolife的接受度倒是更高。伦敦国王学院产科教授安德鲁·谢南认为,鉴于试管婴儿已经成为现实,人造子宫的伦理之争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但他强调:“如果我们要走这条路,就需要针对性地立法。”UCL妇女健康研究所的生殖科学与社会小组负责人乔伊斯·哈珀教授(Joyce Harper)表示,她曾参加过牛津大学联盟关于基因组编辑以及它是否会 “破坏人类的本质”的辩论,“我发言认为基因编辑有弊端,但我输得很惨”,“我毫不怀疑,在未来,人造子宫会成为现实”。
内容来源于《周末画报》
撰文—谨言
编辑—清行
图片—EctoLife、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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