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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英国王室历史的剧集《王冠》（The Crown）第五季全新上线，剧情时间线从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加冕前的1953年走到戴安娜王妃婚姻触礁的1991年。《王冠》由英国编剧皮特·摩根（Peter Morgan）创作，因动人剧情与出色表演广受好评。摩根擅长刻画历史人物，《纽约时报》评价，他的作品“以严谨的历史研究为基础，但不屈从于历史研究。他在历史中不可避免的空白处发挥想象力”。因为剧情流畅、细节丰富，《王冠》常被观众视为真实的历史还原。关于是否应该在片头注明“剧情虚构”频频引发争议。文艺作品与现实的界限，在《王冠》中被一集集地模糊了。
在拍摄电视剧《王冠》之前，编剧皮特·摩根从未踏入白金汉宫。这不妨碍他想象墙那边的生活。2006年，摩根为电影《女王》（The Queen）撰写剧本，描绘戴安娜王妃去世后，白金汉宫内外的舆论风暴。2015年，他因这部电影与其他编剧工作获得大英帝国勋章，才有了走进白金汉宫的机会。授勋仪式时，摩根正在为Netflix拍摄关于英国王室的电视剧《王冠》第一季。他对《纽约时报》回忆，走进白金汉宫之前，自己还在抱怨导演将拍摄现场的白金汉宫布置得过于辉煌。“当他到达皇宫时，摩根被四周的豪华淹没，四处是穿戴铠甲的士兵和围着羽毛、头戴礼帽的人们。”《纽约时报》写道，“摩根发现，自己的剧组在还原宫殿这方面，做得其实相当不错。”
剧组还原了装潢与服饰，摩根则靠一支笔，想象白金汉宫里的喜怒哀乐。他获勋七年后，《王冠》已经成为Netflix的招牌剧作，获得金球奖与黄金时段艾美奖等权威影视奖项的肯定。11月，《王冠》第五季全新上线，剧情时间线从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加冕前的1953年走到戴安娜王妃婚姻触礁的1991年。影评网站“烂番茄”评价，《王冠》第五季“尽管很难摆脱一种失去初见光泽的困境，但令人上瘾的剧情与出色的演员，让这部剧依然像王冠上的钻石，闪闪发光”。因为脱胎于全球观众熟知的历史，《王冠》系列是否应该在片头标注“剧情属于虚构”频频引发争议。英国《卫报》评价，《王冠》模糊现实与虚构的剧情处理“在这个充满虚假信息的年代里非常危险”。
《王冠》第五季剧照。
没有面孔的编剧
作为《王冠》背后的男人，摩根在媒体采访中总是沉默应对关于政治、意识形态、君主制存在的必要性等拷问，不评价，不站队。《卫报》形容他“带着别样的自信，思想严肃，腰板笔直，穿着得体西装，看上去像一个对生活毫无疑问的人”，只有与他交谈时才会发现，他对自己笔下的人物并没有那么确定——这些历史人物在他看来，都不只有教科书或者维基百科上的一张脸。摩根曾对《卫报》说自己没有政治偏见，他不支持哪个政党、哪种政治浪潮，更拒绝谈论英国王室的未来。不仅是英国王室，他还为美国总统尼克松编写戏剧剧本，拍摄关于英国首相布莱尔、乌干达总统伊迪·阿明（Idi Amin）的电影。《卫报》评价：“摩根刻画的往往是很有成就的人，他们有巨大的野心，有公共责任感，还有人性缺陷。他向我们展示被脑海中的声音左右的人，被道德缺陷困扰的人，被诅咒、被背叛的人，在竞争中头破血流的人、孤独的人。”如果不点出这些人显赫的头衔与名字，观众可能觉得他们是街角走过的任何一个人。
这正是摩根从英国戏剧界异军突起的原因。《卫报》对他的创作能力倍加肯定：“也许莎士比亚之后，英国戏剧界没有人能像摩根那样创作。他擅长想象公众人物的生活，将他们的日常、公共事件与自己的想象结合，创作尽可能接近纪录片的戏剧——当然，这些作品并不是纪录片。”摩根对英国记者说，他对历史人物的兴趣来自成长背景。摩根出生在英国温布尔登，他的父亲是犹太人，二战时逃离纳粹来到英国，母亲是波兰人，曾在俄罗斯生活。“我的父母都经历过战争的扫荡。”摩根的父亲在英国做广告生意。在家里，摩根一家只说德语，不讲英语。他的父母都是独自逃离祖国，摩根在童年时从未见过家族的其他亲戚。他9岁时，父亲因生意压力突发心脏病死亡。“他死后第二天，我的母亲把我在餐桌上的座位移到父亲那里，给我换上了一套大人用的餐具。”摩根对记者回忆，那天永远改变了自己。摩根的父母一直希望他考入牛津或者剑桥，“突破家族的中产身份”，但摩根执意到利兹大学读文学。在文学课堂上，摩根与一名教授“发生激烈冲突”，他认为教授的内容“过于迂腐古板”，一气之下放弃英语和文学课，转而学习艺术、加入戏剧小组。发现自己无法适应舞台时，摩根选择执笔写作，退居幕后。1984年，他与同窗一起创作的戏剧获得爱丁堡戏剧节认可。由此进入写作行列。
2016年，摩根获得大英帝国勋章。
在创作《王冠》之前，摩根为不少电影、电视剧撰写过剧本，主题包括浪漫喜剧、惊悚片与律政剧。他与一名奥地利专栏作家结婚，育有四个孩子，在伦敦与维也纳两地往返。摩根评价，他热爱伦敦，但这里“太有野心、太虚荣、太矫揉造作、太物质”。他爱吃甜食，写作时无法控制食量，需要妻子监督，他讨厌出席正式场合，不喜欢接听电话，因为“接电话这个举动太亲密了”。摩根对记者坦言，他的母亲对他的写作未涉及二战历史“很失望”：“我的父母经历了历史的摧残，我却没有将他们幸存的故事说出来。”
1993年，摩根参与拍摄了一部讲述著名游戏节目主持人的电视剧《麦奇·勒夫》（Micky Love）。《卫报》形容，正是这部剧为摩根之后的历史题材作品打下基础。“这是一个关于大权在握的人如何堕落，如何自我毁灭的故事。主角有伟大的能力，还有毁灭伟大的人性。”摩根对《纽约时报》回忆，自己对历史人物的兴趣始于2001年秋天，他在伦敦盖特维克机场候机时，看到一本名叫《对手》的新书。《对手》讲述英国政治家托尼·布莱尔（Tony Blair）与戈登·布朗（Gordon Brown）之间的故事。摩根被封面上的合影吸引，“我意识到这里有一种类似该隐与亚伯（《圣经》中的兄弟）那样的故事”。以这本书为背景，摩根创作的剧本《交易》（The Deal）为他打开了历史影视剧的大门。三年后，摩根创作的《女王》获得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提名。
皮特·摩根（右二）与主演出席宣传活动。
“摩根说他从未觉得自己完全是个英国人。”《纽约时报》写道。“这也许可以解释他在描写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们时为何如此大胆。这并不是说他对历史记录态度轻率。他的作品以严谨的历史研究为基础，但从不去屈从于历史研究。他在历史中不可避免的空白处发挥想象力。摩根的大胆在于他的克制：他想以一种稳定的、完整的视角看待温莎家族。在他看来，温莎家族既不是一无是处的人，也不是无懈可击的神。就像莎士比亚笔下的理查二世，‘我与你们一样，与面包一起生活’。”在他的舞台剧《觐见》（The Audience）、《女王》与《王冠》中，摩根想象女王与首相每周见面的细节，他们会坐在哪里，说些什么？当乔治六世驾崩，伊丽莎白接过王冠时，她的心情会是如何？这些历史中的留白，最终被摩根的想象力填满，出现在他的文艺作品中。2016年，《王冠》第一季在Netflix平台上线，获得88%的“烂番茄”好评。《每日电讯报》（Daily Telegraph）评价，《王冠》“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将王室成员人性化”，“它刻画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家庭，也刻画了战后的英国社会”。
虚构与现实之间的一百种灰色
“我们几乎知道王室成员生活的每一天。”摩根在《王冠》第三季播出时，对美国国家广播电台（NPR）的记者说。“我们知道他们在哪里，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感受如何，他们在想什么。因此，我的工作是以尽可能负责的方式划清这两者之间的界限。”随着《王冠》热播，是否应该在剧集片头标注“纯属虚构”成了观众与演员讨论的话题。2020年，英国文化大臣奥利弗·道登（Oliver Dowden）在一封给Netflix的公开信中要求公司在剧集片头标注警告，“如果没有这个警告，没有经历过这段历史的年轻观众会误认为这是现实”。同年，在第三、四季中扮演玛格丽特公主（Princess Margaret）的女演员海伦娜·伯纳姆·卡特（Helena Bonham Carter）也在接受采访时明确提出，Netflix“有道德义务向观众说明，这部剧是对英国王室生活的戏剧性渲染”：“这是戏剧，我认为我们有道德义务对观众说明：大家等一等，这不是纪录片，我们在拍戏，它不是真相。”Netflix与摩根本人当时拒绝回应消息，公司后来回复，剧集“一直是作为基于历史事件的电视剧来呈现”。
《王冠》第五季的宣传海报。
第五季上线之前，英国著名演员朱迪·丹奇女爵（Dame Judi Dench）发表公开信呼吁《王冠》片头加上虚构声明。她批评Netflix“刻意模糊历史准确性与一味煽情之间的界限”：“虽然许多人会认识到《王冠》对事件的描述是虚构的，但我担心很多观众，特别是海外观众，会将它当作历史真相。这对故事中的个人、对他们所代表的机构与组织来说，是非常有害的。”丹奇的公开信发表后公众意见分裂，有人批评她“是因为与新国王关系密切才说这样的话”，暗示《王冠》第五季中查尔斯与女王的矛盾“是白金汉宫不想宣扬的不愉快过去”。第五季上线前，Netflix终于发布声明，承认“《王冠》是虚构作品”，但相关声明依旧没有出现在影片开头。
“我们都必须接受，王室有过一些很困难的时期。”摩根在第五季上线后对美国娱乐媒体《娱乐周刊》（Entertainment Weekly）说。“我知道查尔斯国王有一些痛苦的回忆。但这并不意味着回顾历史会伤害任何人。”尽力还原历史真相，一直是摩根与《王冠》系列的卖点。摩根自豪地对《好莱坞报道》（Hollywood Reporter）透露，《王冠》每集预算超过900万英镑，全部在英国取景拍摄。摩根与八名研究人员组成编剧团队，他“要求编剧阅读所有主要人物在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历史资料，然后从中挑选某些事件进行研究”。“小说有时能比历史书更诚实。”但王室历史学家提出，第五季中蒙巴顿勋爵与查尔斯和卡米拉对峙的场景、查尔斯与戴安娜私下的关系、女王与撒切尔夫人接触等的细节“有许多事实错误与粗暴的歪曲”，第四季中，蒙巴顿勋爵给查尔斯写信，警告他在感情中任意妄为“可能给家族带来毁灭与失望”。剧中，查尔斯在勋爵意外身亡后才读到这封信。现实中则没有关于这封信的任何官方记录。
摩根回应，剧中的许多细节“的确是我在脑海中编造的”，“但我相信这是他们想法的真实呈现”：“我们知道蒙巴顿的确有责任在这个时候把查尔斯拉到一边，警告他‘听着，你玩够了，现在是结婚、为王冠生育继承人的时候了’。作为编剧，我认为这封信如果在他死后才到查尔斯手上，对他的影响才会更大。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历史真相会如何，但在我的剧里，我决定这样处理它。”
“《王冠》对历史准确性的处理只是一个借口。”《卫报》批评，剧集模糊了真实与虚构的界限。“它用观众熟悉的情节来刺激观众。它宣称自己是‘虚构、戏剧化的现实’，但它并非像希拉里·曼特尔（Hilary Mantel，英国历史文学家）的克伦威尔三部曲那样，是研究历史真相之后的创作。今天的人们日益相信电视上的叙述。如果数百万观众被误导，那就太糟糕了。在这里，真相是一个愈发脆弱的牺牲品。”
内容来自《周末画报》
撰文：林湃
编辑：Y
图片：Netflix、AFP、Getty、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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