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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迪·艾伦要退休?传奇导演的“赛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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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社交平台Instagram直播镜头里的伍迪·艾伦(Woody Allen)像所有第一次接听视频电话的爷爷。今年86岁的艾伦还是标志性的衬衫和黑框眼镜。因为网络信号不佳,他的声音有些卡顿。“我不知道Instagram是什么,为什么我的脸看起来这么大?”他盯着屏幕问。“因为你把手机拿得太近了,要离得远一些。”邀请艾伦做直播采访的演员艾利克·鲍德温(Alec Baldwin)说。他随后解释:“Instagram是什么?是年轻一代的无线电城音乐厅。”无线电城音乐厅(Radio City Music Hall)位于纽约曼哈顿,1932年就开始营业,曾是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娱乐场所。对于出生于音乐厅成立的三年后,在曼哈顿过了一辈子、拍摄了一辈子的艾伦来说,这可能是他最能理解的比喻。“好吧,但是我不会用Instagram,我也不感兴趣。我知道我有Facebook,不过我从来没有了解过那是什么。”

以这样的话题开场也许正是预兆。在55分钟的采访里,艾伦首次提到退休的想法,称自己计划再拍一到两部电影就退出影坛。“做电影的快乐已经消失了。”艾伦直接地承认,新冠疫情与流媒体极大地改变了他所熟悉的传统影业。关于他的性侵丑闻挥之不去,多个项目被取消,他感觉“自己的道路越走越窄”——“电影已经不再让我愉快”。从1960至2010年代间,艾伦几乎每年都拍摄一部电影。他曾被美国PBS电视台称为“电影历史上最重要的导演之一”。用镜头与台词,艾伦一遍又一遍审视纽约的知识分子,思考爱、性与死亡,嘲笑自己也嘲笑别人。他可能退休的消息在全球媒体中引发强烈反响。有的影迷感叹这是一代电影大师就此落幕,也有人嘲笑艾伦已经被潮流抛弃:“这是两个粗俗的爷爷(鲍德温今年64岁)在社交媒体上挣扎,讨论昔日荣光和‘现在的孩子怎么这样’。”


艾伦的赛末点

科技是这场采访里无形的主角。对谈时,艾伦家的无线网络信号断断续续,他的回答因网络延迟出现卡顿,不足一小时的采访暂停了三次。艾伦掉线时,鲍德温在自己的镜头后冲着助理大喊:“他不能去一个Wi-Fi信号强一点的房间吗?”


终于,艾伦回到直播镜头里。“我可能会至少再拍一部电影。”他在卡顿的直播中说,言语间是对互联网与流媒体的不满。“许多拍电影的快感已经消失了。在过去,如果我拍一部电影,它将进入全美各地的电影院。现在拍一部电影,它只会在电影院出现四到六周,然后就进入流媒体平台,或者按次付费观看……这完全是两件事……电影对我来说已经不像过去那么令人愉快了。在影院里观看电影的乐趣是不一样的。知道有500人一起看你的作品,那是一种美妙的感觉。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我对拍电影有什么样的感受了。我打算再拍一部电影,再感受一下创作的体验。”艾伦透露,他最新的作品将于今年秋天在巴黎开拍,目前尚未公布项目名字或发行公司。留给影迷的只有一句话:“新作品可能是《赛末点》(Match Point)那样的故事。”《赛末点》拍摄于2005年,是一部关于“运气”的爱情惊悚片。电影开场,男主角在旁白中说:“人们非常害怕面对一个真相:生活中的许多事情取决于运气。”

运气,你可以说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牢牢为艾伦所掌控。他早早发现了自己的写作与幽默天赋,19岁就被聘为幽默专栏写手,一周的工资是他父母的总和。艾伦原名艾伦·斯图尔特·康尼斯堡(Allen Stewart Konigsberg),有犹太、俄罗斯与奥地利血统,出生在纽约布鲁克林。他的父亲是服务员,母亲是会计。因为亲子关系不佳,艾伦从小就醉心于“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事情”,阅读、写作、玩纸牌、练习单簧管:“我的同学们都在认真学习,他们已经为自己设定好了未来一辈子要做的事情。我呢……我在看小说。”


因为被喜剧演员席徳·西泽(Sid Caesar)等人赏识,艾伦的写作生涯很快走得更广阔,他为《纽约客》等杂志写笑话,也给电视节目写剧本,之后自己登上脱口秀舞台。他很快又转战剧院,先是为舞台剧撰写剧本,之后导演电影、创作剧本。在打字机和笔记本上写作对他来说“易如反掌”:“我有写不完的创意,只有其中一些会被我拍成电影。”1977年,美国最卖座的电影是科幻大片《星球大战:新希望》(Star Wars:A New Hope)。艾伦却拍摄了一个“非典型爱情故事”:一个被死亡困扰、总是“想太多”的男人碰到一个神经质、充满活力的女人,两人兜兜转转,来来回回。这部由他编剧、导演的《安妮·霍尔》(Annie Hall)最终拿下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与最佳女主角奖四项大奖,被评为“历史上最有趣的100部电影”之一。2013年,艾伦在普林斯顿大学的一场演讲中说,他认为自己的成功与幸运密不可分:“有艺术才华是一种运气。比起天赋,我更相信是我的天性让人觉得有趣,因为幽默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艾伦和女演员斯嘉丽·约翰逊(Scarlett Johansson)。

他把玩着自己的才华和媒体形象,塑造独特的纽约知识分子风貌。在一群作家里,长相卡通,穿衬衫或套头毛衣,戴黑框眼镜的艾伦是最有辨识度的那个。他谈论喜剧与欧洲艺术电影:“对我影响最大的是莫特·萨赫尔(Mort Sahl,现代历史上首名喜剧演员)、格劳桥·马克思(Groucho Marx,喜剧演员)和英格玛·伯格曼(Ingmar Bergman,瑞典导演)。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三足鼎立局面。”与其他自信潇洒的作家和演员不同,艾伦的神叨成了他的特点。他的经纪人形容,脱口秀舞台上的艾伦“害羞而战战兢兢”,对电子设备极不习惯,一次甚至不小心把麦克风的线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把现场观众吓了一跳”。观众喜欢这个碎碎念的小个子男人。他的幽默平易近人,拿中产阶级不敢摆上台面的话题开玩笑:“我想自杀,可是我的心理医生说,自杀之前还是得把剩下的疗程钱款付清,那我还是先别死吧。”他在自己的作品里出镜,与女主角们恋爱,没人觉得他是自大狂。艾伦曾在1987年的采访中说,他创作的角色“只是他本人性格中的碎片”,因为剧本太真实,又或者观众太入戏,媒体和公众总是将角色与他本人联系起来。他与互联网诞生之前的纽约互相成就,艾伦让这个城市更浪漫,这种浪漫与手机和网络无关:“曼哈顿灯火通明,一个晚归的美女披着红色的披肩,凌晨四点,你能听到打开香槟的砰砰声。”


《安妮·霍尔》、《曼哈顿》(Manhattan)、《人人都说我爱你》(Everyone Says I Love You)、《赛末点》、《午夜巴塞罗那》(Vicky Cristina Barcelona)。在社交媒体攻占世界时,艾伦还在讲述关于两性、文学与哲学的长篇故事。2015年,艾伦已经对记者坦言自己有点跟不上科技的发展。他至今没有电脑,依然用打字机写作,虽然用数码摄影机拍摄,但“开机按钮是其他人按下的,镜头也是其他人装上去的”。同剧组的女演员爱玛·斯通(Emma Stone)说,艾伦人生中第一条短信是她教会他发送的。同年,亚马逊向艾伦抛出橄榄枝,希望他能为平台拍摄一部电视剧。当时的艾伦“根本不知道流媒体服务是什么”。

▲1994年,艾伦在电影《别喝生水》(Don't Drink the Water )拍摄现场。

“现代数码世界一点也不迷人。”艾伦对记者直言。“我从来没有在互联网上看过任何东西,我没有Word软件。我不知道亚马逊是什么。为什么签约?“因为亚马逊的高管对我很好,我被这种示好说服了。”还有6800万美元的酬劳。“自从我答应之后,每一秒钟都在后悔。人们在家里的小屏幕上看电影是一种可怕的悲哀。没有敬畏之心,时代变了,我认为这是很大的损失。他们也许是未来,而我不是。”


也许从这时起,运气逐渐偏向了球网的另一边。艾伦在《名利场》等报道中坦言科技让他的生活很不舒服。因为讨厌记者的录音笔,他很少接受采访。不喜欢汽车,因为“真的纽约客只会坐地铁”。他“迫不得已有了一部iPhone”,只用它来打电话、看天气、听爵士乐。当女儿们在家里发短信、听流行音乐时,艾伦“感到非常疑惑”。这时的他已经是好莱坞影响力最大的导演之一。他的同事却对《纽约客》杂志说,比起同时期的导演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等人,艾伦注意到一件令他忧心忡忡的事情:“作为一个电影人,他似乎没有影响到任何人。艾伦说他很少读到自己的作品启发了哪个年轻导演。名气虽大,他也不参加奥斯卡,不是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的成员,不投票,也不看其他导演的作品,“唯一一次看新电影是在家里看《华尔街之狼》的拷贝版”。

他似乎不理解打字机之外的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2014年,曾有观众投诉艾伦从不启用黑人演员参与拍摄。当《纽约客》记者提起这个话题时,艾伦“罕见地表现出惊恐”。当记者询问他是否会找维奥拉·戴维斯(Viola Davis,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得主)这样的优秀黑人女演员合作时,艾伦“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除非我写了一个需要她的故事,否则我不会用她。你不应该根据种族来聘用演员,应该根据角色。我只选适合这个角色的人。种族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当然,他的回答无法令今天追求政治正确的好莱坞满意。


更大的阴影是缠绕艾伦多年的性侵丑闻。关于他性侵养女米亚·法罗的新闻屡屡登报。2021年,HBO拍摄的纪录片《艾伦VS法罗》(Allen V. Farrow〉再次将这桩丑闻带到互联网中。尽管警方的两次调查都以不提起诉讼告终,艾伦本人的丑闻和他电影中的女性还是被新一代观众批评。许多曾与他合作的演员公开表示不会再合作,书商取消了他的回忆录合约。你很难说这是迟到的正义还是另一次站队。越来越多年轻的影迷认为《曼哈顿》里中年男子爱上少女的剧情“是犯罪”,艾伦与养女宋仪的婚姻更被视为犯罪证据。“艾伦的任何电影都可以改名为《一个女人如何被男人物化》。”《华盛顿邮报》写道。“贯穿作品的是他对年轻女性、少女的执着。艾伦说他从未在镜头前展示真我,但53岁男人爱上17岁邻居的故事算什么?他把犯罪打扮成艺术。”

“我还记得那个伍迪·艾伦新作上映是一个节日的时代。”一个影迷在推特上写道。“世界已经变了。艾伦曾经激光般锐利的写作变得平庸,他现在只能写几句笑话,就当作电影的全部。”《Esquire》杂志认为,艾伦想要退休“也许也是好莱坞一去不复返的标志”:“当艾伦的Wi-Fi中断,鲍德温疑惑地眨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这是一个令人遗憾、与时代脱节的场景。”世界变了,但无论是影迷还是创作者,都不知道它是变好还是变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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