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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人物|马友友六十载大提琴旅程

摘要: 音乐是人心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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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友友演奏了一辈子巴赫。它代表精准、变化、艺术,它是马友友进入古典乐的敲门砖,也是他获得艺术与商业成功的助力。马友友被评为当今最优秀的古典音乐家之一,他曾获得18项格莱美奖,灌录100多张专辑。疫情汹涌时,他为居家的人们与医护人员演奏,希望用巴赫凝聚社会,缓解伤痛。2022年秋天,马友友获颁古典音乐界最高荣誉比尔吉特·尼尔森奖(Birgit Nilsson Prize)。尼尔森基金会主席苏珊娜·雷登(Susanne Ryden)评价:“在充满挑战、不断变化的今天,古典音乐太容易被边缘化。马友友体现了尼尔森在创立这个奖项时对艺术家的期望,通过卓越的音乐才华、热情与奉献精神,他用音乐,承诺帮助世界想象、建立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10月,马友友在瑞典接过尼尔森奖。

马友友的声音充满磁性,语速不疾不徐,就像他演奏的巴赫G大调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对古典音乐一无所知的人,也难免在影视剧与商业广告中听到这段旋律简洁、余味悠长的旋律。“那首很有名的大提琴曲”——如果在搜索引擎里打出这个关键词,网页显示的第一个结果,正是马友友和他演奏的这首巴赫。在过去六十多年里,这首巴赫代表了马友友辉煌的艺术事业,它是他进入古典乐世界的敲门砖,也是他获得艺术与商业成功的助力。马友友被评为当今最优秀的古典音乐家之一,他曾获得18项格莱美奖,灌录100多张专辑。疫情汹涌时,马友友在家里、在疫苗注射站、在户外为社交媒体和医护人员演奏,希望“用巴赫凝聚人们,缓解伤痛”,其中当然少不了这首著名的大提琴曲。

▲疫情时,马友友在疫苗注射站表演。

“这首曲子,用一种文化独有的方式复刻流水,复刻了在我们面前转瞬即逝的东西。”马友友这样解释巴赫G大调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魅力。它旋律简单,辨识度高,百转千回:“它当然代表了一些狂乱的、悲惨的事情,之后,这首曲子展现的是重建,是重新开始,是想象一个更美好的世界。”2022年秋天,马友友被授予比尔吉特·尼尔森奖(Birgit Nilsson Prize)。尼尔森奖是古典音乐领域最高荣誉之一,由瑞典女高音尼尔森创建。这是历史上首次有器乐演奏家获颁此奖项。尼尔森基金会主席苏珊娜·雷登(Susanne Ryden)评价:“在充满挑战、不断变化的今天,古典音乐太容易被边缘化。马友友体现了尼尔森在创立这个奖项时对艺术家的期望,通过卓越的音乐才华、热情与奉献精神,他用音乐,帮助世界想象、建立一个更美好的未来。”这是一个音乐家不断与历史上最伟大作曲家相遇、碰撞的六十年。



音符之间

初次与巴赫相遇,马友友4岁。这时,巴赫代表着精准。在结识大提琴之前,他的父母先给了他一把小提琴,但马友友的表现非常糟糕,“我的父母认为我没有音乐天赋”。马友友祖籍浙江宁波,出生在法国巴黎,他的父亲马孝骏是音乐教育学博士,母亲是歌手,马友友的妹妹拉小提琴,还是儿科医生。“巴黎音乐学院有一种非常大的低音提琴,大概有八、九英尺高(250厘米)。我们经过时看到它,作为一个四岁的孩子,看到这么巨大的东西,我当然喜欢它,笑着说我想弹这个。我对父母说:’我要这个乐器。’当然,对四岁孩子来说,(演奏它)是不可能的,妥协结果是,我选择了下一个最大的乐器,那就是大提琴。”马友友回忆。巴赫G大调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正是马友友学会的第一首曲子。它旋律优美,篇幅精练,只有两页纸。马友友和妹妹每天4点起床,练习其中的两个小节,因为父亲教育他“要把宏伟的东西拆分成实用的目标”

“我父亲为我打下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基础。我不用学弹钢琴就能读谱,我知道如何把大作品分成小块来练习,我知道如何系统地学习技术问题。”5岁,马友友在巴黎大学举办了人生中第一场公开音乐会。他曾对美国媒体解释,自己的名字在中文里是友谊的意思。在家里,父亲只准说中文。他要求孩子学习历史、书法。马友友7岁时,马孝骏的父亲接受小提琴家艾萨克·斯特恩(Isaac Stern)的建议举家迁往美国,希望给儿子更专业的音乐教育环境。在纽约,马孝骏创立了儿童管弦乐队协会,马友友跟随美国大提琴家雅诺什·萧兹(Janos Scholz)学习大提琴,之后在朱莉娅音乐学院学习。美国大提琴家伦纳德·罗斯(Leonard Rose)回忆,听过马友友演奏的人不会忘记他的天赋,“他不仅有惊人的记忆力和精湛的技艺,还有一种在舞台上悠然自得的感觉,就像人们穿着旧衣服在家里喝啤酒一样自如,对他来说,舞台就是家”。


“马友友和西班牙大提琴家卡萨尔斯(Pablo Casals)一样,专注于音乐而不是大提琴这个乐器本身,他愿意为更难获得的真理而牺牲容易获得的美。”1988年,《纽约客》的乐评人这样评价马友友的演奏。他在五六岁时就登上国家电视台,曾在白宫为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肯尼迪演奏。马友友后来回忆,被称为“神童”“天才”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最糟糕的:“有人关注当然很好,但当我与一些天赋极高的年轻人聊天时,我会告诉他们,你现在擅长做某件事,不代表之后会一直成功。你7岁时的特别之处,到30岁就不再特别了。我希望人们没有对我说过我是天才,这很危险,因为这句话定义了我。但我希望由我自己来决定我是谁。”

▲1961年,马友友和姐姐登台表演。

在青少年时期,“我是谁”是一个马友友无法回答的问题。出生在法国,成长于美国,“我是一个非常困惑的小孩,搬家之后,你认为坚固的生活一夜之间就变了。规则变了,人们说的话变了”。“我很困惑,我的家庭,像许多亚洲家庭那样,不太重视沟通。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对我父亲说,我可以做一个听话的儿子,或者做一个真正优秀的音乐家,但我不能同时做这两个人。”他学着喝酒、闲逛、逃课,“做一个真正的美国叛逆少年”。他提前完成高中学业,在朱莉娅与哥伦比亚大学学习了一阵子,之后入读哈佛大学人类学系。“考古和人类学是我最喜欢的科目,它们帮助我审视我旅行中见到的文化,将它们放在一起思考。我学会了学术与纪律,作为一个音乐家,直觉能帮助我获得很多结论,但当我需要检验它们时,我需要大脑的另一面,我需要纪律。”


我相信只有把头脑、心和手结合起来,才是最好的。”多年后马友友在“大师课堂”(MasterClass)系列讲座中说,“学校往往只教我们分析思维,但最好的决定永远来自那些既能分析,又有直觉的人。”他在哈佛的舍友回忆,马友友“是大学里最普通的人”:“你不会在他身上看到天才的那种病态自恋,他幽默、无忧无虑,他没有大部分神童身上的那种优越感,他有母亲的魅力、机智和亲切,又有父亲的纪律。”

▲1998年,马友友在华盛顿特区演奏。

马友友经常和朋友们一起为哈佛学生举办演奏会。这时,巴赫是一个寻找自我的音乐家主动送出的一束鲜花。他的哈佛舍友说:“友友觉得把音乐带给大家是他的使命,我们经常在桑德斯剧院演出。座位总是不够,我永远记得,友友邀请那些买不到门票的人提前进入中庭,他为他们演奏巴赫组曲,直到自己必须正式上台的那一刻才离开。”哈佛室内乐团创始人基纳格(Leon Kirchner)的妻子身患重病,马友友带着大提琴去医院探望。在基纳格妻子的病榻前,“马友友为她演奏了一首巴赫,为基纳格带了一瓶威士忌”。


与巴赫重逢

哈佛毕业后,马友友全情投入音乐事业,开演奏会、灌录唱片。大部分演出中,他都会演奏巴赫组曲。1983年,马友友将自己4岁就学会的六首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录制成唱片。1998年,他重新开发这套组曲,邀请六个来自不同领域的艺术家,用电脑、动画、舞蹈等方式重新演绎,取名《巴赫的灵感》。有人批评这是古典音乐家迎合市场的“掉价”行为,也有人评价他帮助从未了解过巴赫的广大听众接触古典乐,将大众文化与“精英”音乐联系起来。2018年,马友友推出“巴赫项目”(Bach Project),在两年间到访全球36个地方,演奏这六首他熟悉的曲目,与当地的艺术家重新设计表演形式。他与海洋生物学家合作,用鲍鱼壳、鲸鱼的骨头制作的乐器演奏,呼吁人们正视海洋污染。“马友友相信,巴赫能拯救地球。”《国家地理》杂志写道。


为什么,为什么永远是巴赫?从马友友30岁到67岁,不断有媒体提出这个问题。“在弹奏无伴奏组曲第一首时我经常想,巴赫在其中编入了无限的含义。你看着一根弦,它的每一部分都是不同的。就像你看一棵树,尽管你每年都看到这棵树,但树叶都是不同的。二十年后再看,这颗树已经不同了。这就是巴赫,对我来说它是不断变化的,我只能惊叹、学习。”马友友将巴赫比作“音乐科学家”,“他试图在这些曲子里描写自然与人性”。“我认为巴赫的作曲关注多层次的细节,这些细节用一种有逻辑的方式组合在一起,这是科学家追求知识的方式。我认为巴赫做了同样的事情。他为大提琴家赋予了巨大的能量。”

▲ 2002年,马友友和流行歌手斯汀(Sting)在盐湖城冬奥会上表演。

“巴赫代表一种精神状态,一种思维模式,没有人比巴赫做得更好了。”他对新闻网站Quartz举例,巴赫无伴奏的第五首,是“结合了完全的客观性与完全的主观性,它有分析,有共鸣,有意识与潜意识”。这首代表情绪与理智的曲子,是马友友父亲马孝骏病逝前最后一次要求儿子弹奏的曲子,也是“9·11”事件一周年后马友友演奏的纪念曲。


2020年新冠疫情之后,巴赫有了更深的含义,它代表自然与重启的希望。马友友在视频网站与推特上推出“安慰之歌”(Songs of Comfort)栏目,每天更新一首曲子,从他弹奏了几十年的巴赫无伴奏组曲到圣桑,再到作曲家爱德华·埃尔加(Edward Elgar)、流行乐,马友友穿着居家服在摄像头前演奏。他身后是有些凌乱的书架、便利贴与纪念品。他在推特上写到,这个系列是“希望为隔离在家的人、医护人员与病人提供安慰”。之后,他戴着口罩和帽子在疫苗注射站为等候的人们演奏巴赫。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坐在几米之外的人们纷纷起身鼓掌欢呼。


“这首曲子陪伴六十年,在我倍感压力、失意、快乐的时候,在我经历转变的时候,它一直在那里。它连接我与世界,帮助我了解生活的真谛。”马友友在发布第一首“安慰之歌”时写道。这首巴赫无伴奏大提琴曲只有2分12秒,它收获了3.8万次点赞与1.3万次转发。视频留言区,有家长贴出5岁孩子的演奏视频回应,还有护士留言:“每天下班之后,我就打开你的视频,花几分钟告诉自己一天结束了。谢谢你的演奏。”


“人们需要互相扶持,不仅是生活和食物,世界需要音乐。”马友友对《纽约时报》说。“音乐连接人类,你可以称它为一种能量,它是移动空气分子的声音。乐队能给体育比赛带来能量,风笛能给战争带来能量,娱乐、葬礼、婚礼,音乐不是一种事物,是人们的反应。”

▲马友友发行的最新专辑是贝多芬的交响曲。

“人们常说文化应该与经济、政治坐在同一排,我认为,文化应该是我们大家共同坐的一张桌子,它才是最有效的政治经济实践基础。”音乐媒体评价,除了巴赫,马友友还有一般古典音乐家身上少见的开放,他不局限于古典乐,而是和流行歌手、室内乐、爵士乐等流派合作录制唱片,这帮助他超越单纯的“古典音乐家”身份。


“我在演奏的时候从来没有‘啊,我又在弹这首曲子了’,‘啊,我又来这里演奏了’的想法。”马友友曾对《纽约时报》说,“每次都是不同的。”获颁比尔吉特·尼尔森奖后,马友友在致辞中说,自己“只是伟大艺术遗产中的一个小角色”:“对我来说,这是莫大的荣幸。我希望关注年轻一代,在音乐中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2021年,马友友在全美做慈善演出,因为疫情尚未结束,他只能在学校、医院和消防部门的停车场表演,在皮卡车后演奏。在马萨诸塞州,他把巴赫带到一个农场。“当我们演奏结束时,所有的奶牛都走到了围栏边上看着我。它们是被音乐吸引了吗?我对农民说,希望他们第二天尝一尝牛奶,看看音乐是否改变了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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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林湃 

编辑—Y 

图片—Getty、A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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