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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妻子看超级英雄片《蚁人》到半场时，费迪南德·罗穆亚尔德斯·马科斯（Ferdinand Marcos Jr）终于下定决心参加菲律宾总统大选。他的妻子莉莎回忆：“有一天，我们在房间里看《蚁人》，因为我们喜欢漫威电影，他看着我说：’好吧，我们试试吧。试试参选总统吧。’”深夜脱口秀节目主持人约翰·奥利弗（John Oliver）嘲笑：“抛开他参选不是为了推动任何社会改变这个问题，《蚁人》的确是完美的竞选助燃剂，毕竟这是一部讲述一个小偷，用偷来的技术将自己变成超级英雄的电影，这可太合理了！”
费迪南德·罗穆亚尔德斯·马科斯
奥利弗在嘲笑的是小马科斯这个姓氏背后不可忽视的历史。昵称“邦邦”（Bong Bong）的小马科斯出生于菲律宾著名政治家族，他的父亲是菲律宾强人总统费迪南德·马科斯（Ferdinand Marcos）。老马科斯统治菲律宾二十年，最后因选举舞弊被推翻。马科斯家族被指贪污数十亿美元，前第一夫人伊梅尔达的3000双高跟鞋举世闻名。三十六年后，小马科斯高票赢得2022年总统选举。超过3000万菲律宾选民为他投票，他的得票率是第二名的两倍。为何昔日“独裁者”之子能狂揽选票，在贪污等丑闻之后重回菲律宾权力中心？当一些媒体对小马科斯的当选表示惊讶时，《华盛顿邮报》说，这一点也不奇怪。
强权家族的现代变身
“我们有了胜利者，战斗已经结束了。菲律宾对老马科斯的爱还活着。”在小马科斯的竞选现场，一个支持者喊出这样的话。小马科斯的母亲伊梅尔达曾说，成为菲律宾总统“是儿子注定的命运”。英国《卫报》（The Guardian）观察，1989年老马科斯在流亡时去世，两年后马科斯家族重回菲律宾。从那时开始，他们就精心设计了一条重回权力舞台的路线。
这条路线的主角毫无疑问是小马科斯。身为独子，他一直是父亲认定的接班人。小马科斯团队发表的视频中，当时五六岁的小马科斯对着家人演讲：“我是邦邦·马科斯。长大后我想做政治家，我会报效祖国，特别是贫困的人们。我会让大家都有饭吃。”但老马科斯对儿子略有担忧。他在1972年的日记中写道：“我最担心的是邦邦，他太无忧无虑、太懒惰了。我告诉过他，我们有不少敌人。他以后必须像我那样为自己战斗，与环境战斗。”小马科斯从小接受政治家教育，他在英国读完中学，到牛津大学攻读哲学、政治学与经济学课程，但没有获得正式学位，之后在美国沃顿商学院读工商管理研究生，同样没有毕业就回国，接受父母安排出任家乡北伊罗戈省的副省长一职，那年他只有23岁。马科斯家族重返菲律宾时，小马科斯对身边的人抱怨：“我怎么能坐经济舱回家？我从来只坐头等舱。”
费迪南德·马科斯（Ferdinand Marcos Jr）在竞选活动现场。
1991年回国后，小马科斯当选北伊罗戈省第二选区众议员。之后再度出任省长，2010年当选国家参议员，2015年参选副总统败北。重回菲律宾的小马科斯在执政上有了改变。父亲掌权时担任副省长的他“什么也不管，不参加会议，不做演讲，每天开着闪亮的跑车出去玩”。父亲去世重返祖国后，小马科斯真正开始参与政治，投入地方基础建设。他选择在北伊罗戈省推动风力发电项目，在参议院推动可再生能源发展。他的所有竞选广告中都有风车元素，打造个人品牌。北伊罗戈省一直是菲律宾最富裕的三个省份之一，也是马科斯家族的根据地。小马科斯担任参议员后，他的姐姐伊米·马科斯出任北伊罗戈省省长，小马科斯联合姐姐推动开发体育场、酒店与会议中心。菲律宾新闻网站拉普勒（Rappler）提出，基础建设是马科斯家族最重要的政治遗产之一。“马科斯家族非常擅长做建筑、办典礼。”前第一夫人伊梅尔达“喜欢展示她对光明与美丽的追求”，她担任议员时建立菲律宾文化中心，中心直到今天依然在运营。
今年竞选时，小马科斯极力打造亲民品牌。与父亲的威严相比，娃娃脸让他多了一些平易近人。他非常重视潮流，曾推出一系列“向BBM（小马科斯名字的缩写）提问”的视频，风格活泼，节奏很快。“你认为杜特尔特是谁？”“是领袖。”“霍金是谁？”“是研究黑洞的科学家。”“婚姻是什么？”“是我们今天在逐渐改变定义的话题。”竞选期间，他的个人视频频道内容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竞选日记，常有搞笑视频日记（Vlog），接受团队提问，自己语塞、被团队嘲笑的片段都留在视频中没有被删掉。另一部分是历史记录，回顾父亲领导菲律宾时的日常。他爱看漫威电影，最喜欢的电影是达斯汀·霍夫曼（Dustin Hoffman）的成名作《毕业生》，经常听披头士乐队的专辑。马科斯的个人频道有236万订阅者，对手莱妮·罗布雷多（Leni Robredo）的频道只有一些选民采访，订阅量仅有44万人。
小马科斯的支持者举起印有他胜选新闻的报纸拍照。
小马科斯团队还在短视频平台TikTok、推特、视频网站YouTube等阵地发布大量描绘老马科斯时代美好生活、有趣片段的素材，着重强调“没有戒严令”，“没有贪腐”。这些材料将马科斯家族描绘成“菲律宾的肯尼迪”。老马科斯风度翩翩，擅长演讲，伊梅尔达曾是选美冠军，着装时髦。在短视频中，伊梅尔达与英国查尔斯王子聊天，团队用流行歌手Doja Cat与格温·斯黛芬妮（Gwen Stefani）等名人的歌曲搭配家庭相簿，营造复古氛围。菲律宾选民中，有超过50%年龄在18至41岁之间，许多年轻选民没有老马科斯时代的经历。25岁的选民阿尔马雷兹（Crisdel Almarez）对记者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再相信历史书，因为“我们有社交媒体”。年轻选民发现，在浏览“美食”“时装”“复古”等话题之后，关于小马科斯家族有趣、精美的视频会悄悄出现在首页。
在年迈的支持者群体中，小马科斯的姓氏足以立刻将他们带回一段经济腾飞、政治相对稳定的时代。71岁的鲍迪斯塔（Jesu Bautista）对BBC的记者说，他在1983年老马科斯统治时期获得了交通部门的全职工作，至今还能领到养老金，“我欠马科斯家族一个谢谢。因为他们给了我工作。腐败？那只是道听途说而已，那是敌人对他们的攻击。”老马科斯初掌权时，菲律宾经济发展势头高涨，国内生产总值仅次于日本，高于韩国、马来西亚与新加坡。老马科斯推动延续前任政府的农业创新做法，选择农业与科技专家担任官职，引进新的灌溉技术，与国外展开农业技术合作。开发新的水稻品种成功出口。政府又修建1200多公里的柏油路与1万5000多米的桥梁，是上一任政府的数倍。1978至1983年，菲律宾的失业率从5.2%下降至0.9%，女性就业人数上升。但是，也有记录证实，3200多人被政府杀害，约4万人遭到严刑拷打，人权纪录惨淡。虽然老马科斯因戒严令与腐败最终下台，许多菲律宾人依然记得他带来的昔日荣光。对于父亲统治时的争议，小马科斯选择淡化处理。他否认父亲的戒严令曾导致无辜人民被杀害，认为那是对手的虚假宣传。他也否认家族贪污巨额钱款。2015年参选副总统时，小马科斯的对手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归还家族侵占的资产？”他摊手：“我无法归还我没有拥有过的东西。”
小马科斯的母亲、当时的“第一夫人”伊梅尔达访问意大利。
“我的父母永远不会让我忘记，我所有的一切，我的优势、成功、我享受的任何特权都来自于人民。这些都不是我的。是人民的。”小马科斯在今年参选时说。从履历上看，他有超过二十年执政经验，是所有候选人中最资深的。相比背景深厚、形象亲民的小马科斯，律师、经济学家出身的对手罗布雷多显得经验不足，她的自由主义政策被选民批为“不接地气”。选前民调显示，小马科斯在“关心穷人”“诚实且值得信赖”“不腐败”三项菲律宾选民最重视的特征中全面领跑。接受美国CNN新闻网菲律宾台的采访时，他说父母是他知道的最优秀的政治家：“我的父亲是天生的政治家，是政治天才。母亲是家族里最优秀的政治人才。她可以与任何人成为朋友。许多年前的同学、超市售货员、英女王。”2022年总统选举投票开始后，他到父亲的坟墓吊唁。竞选团队只公开了一张照片，那是小马科斯的背影。他独自在父亲的像前放下一束花，摘下口罩，用手捂脸抹泪。
马尼拉的权力游戏
小马科斯选择的搭档也被认为是他获得胜利的重要原因。他的搭档正是现任总统杜特尔特（Rodrigo Duterte）的女儿莎拉·杜特尔特。杜特尔特在2016年竞选总统时批评马科斯家族，说小马科斯是“被宠坏的孩子”，上任后还是选择与马科斯家族联手。杜特尔特担任总统期间为老马科斯补办了英雄规格的国家葬礼。如今又让女儿参选。菲律宾大学政治学助理教授索尔·伊格莱西亚斯（Sol Iglesias）认为，菲律宾两个最强的政治家族选择联合，说明如今主导菲律宾政治的还是王朝体系。这种领袖家族传承在亚洲时有出现，比如新加坡、孟加拉、缅甸和韩国。他认为这场合作是前总统、菲律宾第二任女总统格洛丽亚·马卡帕尔·阿罗约（Gloria Macapagal Arroryo）促成的。这三个家族关系密切。“与其让马科斯和杜特尔特家族竞争，让承诺改革、抵制政治家族势力的罗布雷多趁虚而入，不如让他们结盟。”
老马科斯与家人。
尽管逃亡至夏威夷，马科斯家族多年来在菲律宾的影响力从未消退，他们依然是上流社会的一员。在菲律宾，马科斯家族因为大力扶持基础建设，与许多基建商、地产商关系良好。在夏威夷，家族建立了“马科斯朋友会”，将夏威夷当地人口众多的菲律宾群体笼络为自己的支持者。伊梅尔达今年93岁，在回国后两度参加总统选举，还三次当选众议员。家族与法律界关系同样紧密，当菲律宾法庭希望就贪污腐败问题传唤伊梅尔达时，她收到传票却没有出席，案件最终不了了之。小马科斯和姐姐、侄子都担任过北伊罗戈省省长。菲律宾教育体系中从未客观地讨论过马科斯时代，教科书中没有引导学生如何看待他的治理。这也给了马科斯家族在社交媒体为自己改写形象的机会。最终帮助马科斯家族赢得这场《纽约时报》与半岛电视台（Al Jazeera）口中“现代菲律宾最重要的选举”。
“这次投票与其说是候选人的较量，不如说是价值观之间的较量。”《纽约时报》提出，这场选举是马科斯代表的民族主义与罗布雷多代表的自由主义的对抗。这场选举还可能改变地区关系。杜特尔特时期，菲律宾与美国关系疏远，与中国关系密切，小马科斯可能会继承这个路线。美国财经频道CNBC提出，马科斯的未来注定要“在中美之间小心行走”。路透社认为，小马科斯的当选不仅关乎菲律宾的未来，还将影响东南亚的民主。“在过去十年里，东南亚民主出现明显倒退。菲律宾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主国家之一，如果国家民主受到打击震荡，东南亚民主也将受到影响。”
大选期间，小马科斯岛国家英雄公墓悼念父亲。
内容来自《周末画报》
撰文：林湃
编辑：Y
图片：Getty、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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