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Weekly
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回来了。4月的巴黎东部竞选会场,她的支持者高呼“玛丽娜总统”与“我们会赢的”口号。当法国媒体公布勒庞将与现任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一起杀入法国总统选举第二轮之后,现场欢呼声一度盖过勒庞的发言。与五年前的对手再次进入第二轮选举,一切都像2017年法国大选的重演。但放大细看,在疫情、欧盟与俄乌等关键词下,台上台下的人又变得有些不同。“当法国再次看到马克龙与勒庞的对决时,这个挑战法国现任领导人的女人,已经不是2017年那个输掉选举的候选人了。”美国CNN新闻网写道。
许多媒体都看到了勒庞的改变。美联社(AP)驻法国记者写道,勒庞在2017年败选之后改变了自己的个人形象与政治路线。 她的形象更亲民、观点更主流,变得更讨选民喜欢。2021年9月,勒庞就开始准备竞选工作,比其他所有人都更早投入这场选举。美国CNBC新闻网评价,2022年的勒庞已经从2017年选举失利中吸取教训,抓住了更多“愤怒、年轻、被极右或极左观点吸引的年轻选民”。
勒庞2.0
“在过去,法国大选的第一轮选举是选民表达真正偏好的机会。走到第二轮选举时,法国人更喜欢用选票剔除自己比较不喜欢的那个候选人。”英国《经济学人》杂志(The Economist)驻巴黎分社社长苏菲·派德(Sophie Pedder)分析。“2017年时,他们更讨厌勒庞。许多人给马克龙投票,并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因为讨厌她。但今年4月的民调显示,许多选民不再有这种看法了。”换句话说,2022年的勒庞变得“更讨选民欢心了”。
4月,勒庞参加竞选活动。
她是如何完成形象的转变?从2021年宣布竞选开始,勒庞就走了一条务实的“草根路线”,放弃过去言辞激烈的强硬形象。《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注意到,勒庞的外形首先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变得更优雅了:“她在新竞选海报上微微一笑,金发颜色比过去更淡,粉色口红的妆容看起来更温暖。”黑色西装外套下是奶油色丝绸衬衫与黑色宽腿裤,或者是象牙白、海军蓝、驼色、红色外套,戴一条金币项链,避免任何品牌或夸张元素出现。“这是一个永不过时的造型,勒庞将自己塑造成她最想要的那种形象:‘世界的女性’,或者‘隔壁的女人’,而不是想尽一切可能拒绝移民的极端主义者”。
“一切从今天开始。”勒庞在宣布参加2022年总统选举时说。“我跌倒了,但我总能再爬起来。”这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跌倒后爬起重来的故事,只是她如今掌握了更讨巧的“流量密码”。今年1月,勒庞在社交媒体上发表竞选视频,围着白色围巾,漫步在卢浮宫金字塔周围,语调柔和,视频配上轻柔的钢琴乐曲。2017年马克龙当选后,正是在同一地点发表胜选演讲。勒庞的姐夫、欧洲议会议员菲利普·奥利维尔(Philippe Olivier)说,勒庞一开始就将马克龙视为唯一的对手,“选择在卢浮宫拍摄正是为此”。勒庞在开始竞选活动时到全国各地走访工人、农民。她曾提出应该立法禁止穆斯林在公共场合戴头巾,或有任何遮住面部的行为。今年也大方与戴头巾的青少年自拍。她放弃了禁止双重国籍等提议,转而提出更多关于改善农民收入、提升就业率的提案。几名勒庞支持者在听完她40分钟的竞选演讲之后对《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记者说,她变得“不那么极端”,“更成熟与自信”,还有人说她“现在听起来有总统的样子”。
2011年,勒庞在党派活动上发表演讲。
她还首次主动向公众展示了自己脆弱、私人的一面。勒庞的个人经历早为公众熟知:律师出身,政治资本雄厚,父亲让-玛丽·勒庞(Jean-Marie Le Pen)是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National Front)创始人。在参加2012、2017年总统选举之前,勒庞做过欧洲议会议员,也是民族阵线党派领袖。这些履历之外,勒庞很少对公众谈到自己的喜好、伤痛与私生活。奥利维尔对《纽约时报》说,勒庞曾被视为“战争机器”“一头冲锋陷阵的公牛”“注重意识形态的人”,总之“不太像人”,“总是按照政治逻辑行事”。她在过去拒绝谈论自己的私生活,认为父亲的政治生涯让她和几个兄弟姐妹受到伤害。
而在2022年,勒庞“在思索了一天之后”,决定对记者敞开心扉。1976年,父亲老勒庞的反对者在勒庞家的大楼里布置炸弹,五层建筑被摧毁,那一年勒庞只有八岁。她的童年没有朋友,因为家长都害怕孩子“和勒庞家的小孩一起玩耍”。初建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时,勒庞没有客户,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极右翼政党领袖的女儿。2021年秋天,勒庞打开家门接受法国M6电视台的特别采访,她脱掉西装,在自家花园里种花,介绍最趁手的农具,在花园里和女眷喝茶,在沙发上与主持人喝酒聊天。勒庞谈到她的母亲、女儿、她的两段婚姻。她与第一任丈夫育有三个女儿,与第二任丈夫的婚姻在2006年结束,他们都曾是国民阵线的成员。采访当然少不了她最爱的猫——她公开声明自己“最近三年里一直没有恋爱,如果赢得选举,只会带着猫住进爱丽舍宫”:“不会有伴侣陪我进入爱丽舍宫,我单身。数百万法国人也单身。2022年了,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在我看来,结婚才能进入爱丽舍宫是一种尘封、过时的想法。”
勒庞与父亲让-玛丽·勒庞。
她还大胆舍弃了父亲带来的政治遗产。2018年,勒庞领导“国民阵线”(Front National)宣布改名为“国民联盟”(Rassemblement National),希望彻底摆脱父亲“极端破坏者”的形象。英国《卫报》(The Guardian)注意到,2011年勒庞接手国民阵线时,这个政党的名声“全是剃光头、穿长靴的仇外新纳粹暴徒”,种族主义、反犹主义言论频发,她彻底清洗党派形象,2015年还将父亲老勒庞踢出党派。2017年败选后,勒庞修改了党派路线,放弃呼吁死刑、要求法国离开欧盟等在选民看来较为极端的提案。她仍然倡导“法国优先”政策,要求首先维护法国农民的利益与收入,提倡民族主义经济,也有增加养老金等民生提案。“2002年,很少有人会承认自己支持老勒庞。今天,53岁的玛丽娜,作为他三个女儿中最年轻的一个,已经成功洗刷了这个臭名昭著的名字。”在父女冷战数年之后,老勒庞最终还是宣布支持女儿参加2022年选举。《卫报》写道:“2022年的这场选举,才是决定勒庞成败的关键时刻。”
勒庞没变,法国变了?
在法国最大的全国报纸《世界报》(Le Monde)看来,勒庞的种种改变更像是为了适应变化中的法国政坛。因为今年她的对手不仅是马克龙,还有观点更极端的泽莫尔(Eric Zemmour)。作家、记者、电视评论员出身的泽莫尔民调一度领先于勒庞。他曾公开提出伊斯兰教“与法兰西共和国不相容”,对一同录制节目的非裔评论员说“我是白人,您是黑人”,直言“法国大部分毒贩是黑人和阿拉伯人”,还提出“零移民”政策。比起咄咄逼人的泽莫尔,观点更主流、姿态更温和的勒庞反而吸引了选票。为了与泽莫尔区分,勒庞今年没有提出“零移民”想法,她希望发起公投,让法国人民决定。她也放弃了反对堕胎与同性婚姻等提案。英国BBC观察到,在第一轮选举中,有不少支持泽莫尔的选民最终决定把票投给勒庞。英国BBC新闻网计算,如果将今年勒庞、泽莫尔与同为极右翼的候选人尼古拉斯·杜邦-艾尼昂(Nicolas Dupont-Aignan)的选票相加,极右翼政治家今年获得33%的选票,比2017年多了7%。
勒庞与支持者自拍。
这与法国近几年的种种民生问题密切相关。2020年9月以来,法国发生数次袭击事件,《查理周刊》原办公楼遭持刀袭击、教授帕蒂被斩首等事件让一些选民质疑马克龙政府在宗教与国家安全领域的行动力。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分析,马克龙政府在面对经济问题时表现尚可,但他在今年选举中有一个致命漏洞:参加的实地竞选活动太少了。马克龙的批评者嘲笑他几乎不愿意与选民握手聊天,只顾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开会,处理甚至利用俄乌军事冲突为自己增加政治资本。反观勒庞,她“在名为‘深入法国’的竞选活动中与选民讨论燃料价格、物价等日常生活中的问题”。法国国际广播电台(RFI)评价,正是勒庞对法国人生活成本的关注让她的民调不断上升。
无论马克龙还是勒庞,想要赢得爱丽舍宫的钥匙,必须在第二轮抢夺更多选票。泽莫尔已经宣布将在第二轮选举中支持勒庞。在第一轮选举中排名第三的左翼政治家梅朗雄没有选择支持马克龙,但直言:“我们知道我们永远不会把选票投给谁——勒庞!”一些媒体因此认为,梅朗雄的反对将是阻止勒庞进入爱丽舍宫的关键。勒庞对此的反击是,在第一轮选举的胜选演讲中向梅朗雄支持者伸手,表达对法国生活成本的上升与对俄乌军事冲突的关注。尽管勒庞之前被认为对普京态度友好,她如今还是表态,只有从乌克兰撤军后,“俄罗斯才会重新变成法国的朋友”。
美国CNBC新闻网还观察到,2022年法国选举的投票率再创新低。马克龙就警告支持者,不要因为觉得胜利板上钉钉而放弃投票。与其他西方国家的政治趋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法国70岁以上的选民更倾向于自由主义,年轻选民却越来越受极左或极右派观点影响。法国研究公司益普索(Ipsos)的数据显示,马克龙只在60岁以上选民中排名前列,勒庞与梅朗雄在18至24岁年轻选民中更受欢迎。“与其说这是社会价值观的转变,不如说这种现象揭示了勒庞与梅朗雄支持的经济民粹主义的吸引力。法国的年轻人正在拒绝全球化。”
内容来自《周末画报》
撰文:林湃
编辑:Y
图片:视觉中国、AP、Getty
iWeekly周末画报独家稿件,未经许可,请勿转载